琴挑

琴挑

陈妙常（五旦）

（潘唱[懒画眉]）月明云淡露华浓，欹枕愁听四壁蛩。伤秋宋玉赋西风，落叶惊残梦。

（白）小生对此溶溶夜月，悄悄闲庭，背井离乡，孤衾独枕，好生烦闷！哦，不免到白云楼下闲步一回，多少是好！

（唱）闲步芳尘数落红。

（陈唱[前腔]）粉墙花影自重重，帘卷残荷水殿风。抱琴弹向月明中，香袅金猊动。

（白）我，妙常。连日冗冗俗事，未曾整理冰弦。今夜月明如水，夜色清凉，不免弹《潇湘水云》一曲，稍寄幽情。

（唱）人在蓬莱第几宫。

（潘唱[前腔]）步虚声度许飞琼，乍听还疑别院风。

（琴声）

妙！听凄凄楚楚那声中，谁家夜月琴三弄？细数离情曲未终。

（陈唱[前腔]）朱弦声杳恨溶溶，

（潘夹白）原来陈姑在此操琴，门儿半掩，待我掩身而进。

（陈）唉！常叹空随几阵风。

（潘夹白）弹得好啊！

（陈）仙郎何处入帘栊？早是人惊恐。

（潘）小生步月闲行到此，惊动了。

（陈）相公此来呵！（唱）莫不为听云水声寒一曲中？

（潘）小生忽听花下琴声嘹亮，清响绝伦，不觉闲行到此。

（陈）小道亦见月明如水，夜色清凉，故而操弄丝桐。远辱尊听，实切惶恐！

（潘）好说。

（陈）久闻足下，指法精妙，操弄绝佳。欲乘此兴，请教一曲如何？

（潘）哟，小生略知一二，只是班门弄斧，怎好出丑？

（陈）休得太谦，定要请教！

（潘）如此请！

（陈）请！请坐。

（潘）有座。呀，好琴吓！

（唱[琴歌]）雉朝雊兮清霜，惨孤飞兮无双。念寡阴兮少阳，怨鳏居兮彷徨，彷徨。

（陈）好！

（潘）出丑！

（陈）此乃《雉朝飞》也君方盛年，何故弹此无妻之曲？

（潘）小生实未有妻！

（陈）这也不关我事！

（潘）欲求仙姑——（陈）啊！？（潘）哦，面面，面教一曲如何？

（陈）既听佳音，已清俗耳，何必初学，又乱芳声（潘）休得太谦，定要请教！

（陈）但恐污耳。

（潘）好说。

（陈）请。

（潘）请。

（陈）请坐。

（潘）有座。

（陈）献丑了。

（潘）请教。

（陈唱[前腔]）烟淡淡兮轻云，香霭霭兮桂阴。叹长宵兮孤冷，

（潘夹白）弹得好啊！

（陈）请坐。

抱玉兔兮自温，自温。（潘）好！

（陈）出丑！

（潘）此乃《广寒游》也，正是出家人所弹之曲。只是长宵孤冷，难消遣些！

（陈）潘相公好言重啊！我们出家人，有甚难消遣处？

（潘）这也难道！

（陈）嗳！

（[朝元歌]）长清短清，哪管人离恨。云心水心，有甚闲愁闷？一度春来，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。云掩柴门，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，梅花帐绝尘。

（潘夹白）果然冰清玉润！

（陈）果然是冰清玉润。长长短短，有谁评论，怕谁评论。

（潘）仙姑啊！

（唱[前腔]）更声漏声，独坐谁相问？琴声怨声，两下无凭准。翡翠衾寒，芙蓉月印，三星照人如有心。仙姑！只怕露冷霜凝,衾儿枕儿谁共温？

（陈）潘相公，你出言太狂，屡屡讥诮，莫非你有意轻薄于我？好啊，我去告诉你姑娘，看你如何分解？

（潘）啊仙姑，小生信口相嘲，出言颠倒，伏乞海涵！

（唱）巫峡恨云深，桃源羞自寻。仙姑你是个慈悲方寸，望恕却少年心性，少年心性。

告辞。

（陈）言语冒犯。

（潘）她肯把心肠铁样坚，

（陈）岂无春意恋尘凡？

（潘）今朝两下轻离别，一夜相思枕上看。

（陈）啊潘相公，花阴深处，仔细行走！

（潘）如此借灯一行。

（陈）啐！

（潘）哈哈哈哈哈哈！看陈姑十分有情于我，及至挑动她，她又着恼。哦，我不免躲在这花阴深处，听她讲些什么。哦，有理呀有理！

（陈）听寂然无声，想是他回书馆去了。咳，潘郎吓！

（前腔）你是个天生俊生，曾占风流性,看他无情有情，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，我也心里聪明。适才呵——把脸儿假狠，口儿里装作硬。我待要应承，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！我见了他假惺惺，咳！别了他常挂心。看这些花阴月影，凄凄冷冷，照他孤零,照奴孤零！

（白）夜深人静，不免抱琴进去吧。正是：此情空满怀，未许人知道。明月照孤帏，泪落知多少！

（潘）嗯哼！

（陈）啊！

（潘）啊！

（陈）啊！

（潘）啊！

（陈）啐！

（潘）哈哈哈哈哈哈！小生在此听了半晌，虽不甚明白——

（唱[前腔]）听她一声两声，句句含愁闷。看她人情道情，多是尘凡性,妙常！你一曲琴声，凄清风韵，,怎叫人不断送青春！那更玉软香温，情儿意儿哪些儿不动人！他独自理瑶琴，身上寒冷了——我独立苍苔冷，分明是西厢行径。老天啊！早早成就少年秦晋，少年秦晋！

哦哟，寒冷了，寒寒寒冷了！